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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,大明宫含元殿的铜鹤漏刚响过五鼓。
晨光尚未漫过丹凤门的城楼,承天街上便已响起靴声橐橐。
文武百官按品秩鱼贯而入,腰间玉銙与革带相撞,在寂静中织成细碎的响。
三品以上大员踏过龙尾道的青石阶,仰头可见殿檐下“含元殿”的金匾在薄雾里若隐若现——这是天子李治下诏营建大明宫的第七年,这座比太极宫太极殿大六倍的新朝殿,终于在去年冬至行过朝贺大礼,成了大唐新的权力中枢。
含元殿面阔十一间,进深四间,殿基高达四丈,凭栏而望,整座长安城如棋局铺展脚下。
殿内七十二根朱漆巨柱擎天而立,柱身缠绕的鎏金铜龙昂首欲飞,龙首衔着的灯檠垂下八宝流苏,未及燃烛,便在穿堂风中轻晃出细碎的光。
当值的官员早已在御案前燃起龙脑香,青烟绕过屏风,将龙椅上的身影笼得半明半暗。
百官拜倒时,听见御案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。
李治扶着凭几起身,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随动作起伏,腰间的玉带銙硌得胯骨生疼——这具被风疾折磨了数年的身体,如今连穿戴十二章纹的冕服都需耗费半柱香时辰。
他望向丹墀下黑压压的朝服,忽然想起皇兄曾说:“稚奴,天子之位,重若千钧。”
那时的太极殿,虽不及含元殿宏阔,却盛满了他对贞观遗风的追慕。
可如今,随着大唐疆域东至乌苏里江、西抵君士坦丁堡,随朝议事的官员从太极殿的三百人增至一千二百人,旧殿的局促便成了隐痛。
“诸位爱卿平身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殿后九折朱屏发出轻响。
茜色纱帘被宫人以玉钩挑起三寸,露出屏后端坐在矮榻上的武媚娘——她身着翟衣,外披织金大袖衫,鬓边的金步摇随动作轻颤,却比寻常皇后的凤冠少了几分堂皇。
按制,天后听政需设纱屏于御座侧,可太极殿狭小,往日只能屈居御座后。
如今含元殿宽敞,李治曾允她移至侧边,她却在第一次朝会时亲自将纱帘挪回了原处。
“陛下龙体违和,便由本宫代持奏牍。”
她的声音透过纱帘,带着几分清冽,“今日朝议,先由礼部奏事。”
礼部尚书出列时,笏板叩地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。
“启禀陛下、天后,太子殿下……”老臣的声音发颤,“薨逝已逾三七,今需议定追封之礼。”
殿内陡然静得能听见香灰落进博山炉的轻响。
李治指尖攥紧御案边缘,李弘的字迹还留在书页间,笔锋稚嫩却工整,在“君,舟也;民,水也”旁注了小字:“儿当以民为念,不负父皇教诲。”
嫡长子就这样带着“仁德”的赞誉,成了李治心中永远的痛。
“追封……弘儿为孝敬皇帝。”
李治的声音混着喉间的腥甜,“按天子礼葬于恭陵,陵号‘孝敬’。”
此言一出,阶下群臣泛起细碎的私语。
自汉以来,尚无储君未即位而追封皇帝之例,何况李弘薨时仍为太子。
中书侍郎上官仪抬眼望了望纱帘后的影子,却见武媚娘指尖轻抚着案上的《少阳政范》——那是她亲自为太子编纂的治国典籍,此刻封面的织金纹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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